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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论«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»的提要纂修思想———基于与«四库全书总目» “小说家类”的比较

温庆新 学报后台3 2021-09-20
[提要]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直接为乾隆及宫廷人士“憩此观书”的“阅览”服务。《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》为实现“圣人所必察”,不仅强调书籍的“经世致理”思想,亦保留“怡神悦目”的消遣作品。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主要面向“天下”士人,侧重对采进文献政教意义的强调,从而以人心教化角度批评不利政统的作品。此类差异在二者的“小说家类”提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。从《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》到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编纂变化表明清代统治者逐渐对当时“天下”文献的价值秩序及其文献秩序进行强化整合。
[关键词]《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》;《四库全书总目》;提要;“小说家类”
 

基金项目: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“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‘小说家类’学术批评综合研究”(18CZW008)阶段性成果。
作者简介:温庆新,扬州大学副研究员,博士后,研究方向:明清目录学史。

  
《西南民族大学学报》(人文社会科学版)
2021年第1期

《四库全书荟要》始修于乾隆三十八夏,至乾隆四十三年修成,历时五年有余,随后纂成《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》(以下简称《荟要总目》)。学界逐渐重视对《荟要总目》文献价值与学术批评思想的研究,取得了若干成果。但对先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纂成的《荟要总目》之提要纂修思想的探讨及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提要的异同,研究相对匮乏。因此,本文拟以“小说家类”提要为中心,将《荟要总目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进行比较,以便探讨《荟要总目》的提要撰写思想及其有关“小说家类”的品评意见。

一、乾隆“随时浏览”与《荟要总目》提要纂修的“经世致理”
《荟要总目》对采进文献的版本选择、价值判断及内容提要,多有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同与相异者。甚至,纂修《荟要总目》的意图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较而言,亦同中有异。据乾隆三十八年五月初一日《上谕》所言:朕几余懋学,典册时披,念当文治修明之会,而古今载籍未能搜罗大备,其何以裨艺林而光策府?爰命四方大吏,加意采访,汇上于朝。又以翰林院署旧藏明代《永乐大典》,其中坠简逸篇,往往而在,并勅开局编校,芟芜取腴,每多世不经见之本。而外省奏进书目,名山秘籍,亦颇裒括无遗。合之大内所储,朝绅所献,计不下万余种。自昔图书之富,于斯为盛。特诏词臣,详为勘核,厘其应刊、应抄、应存者,系以提要,辑成总目,依经史子集部分类众,命为四库全书,简皇子、大臣为总裁以董之。间取各书翻阅,有可发挥者,亲为评咏,题识简端,以次付之剞劂,使远迩流传,嘉惠来学。其应抄各种,则于云集京师士子中,择其能书者,给札分钞,共成缮本,以广兰台、石渠之藏。第全书卷帙浩如烟海,将来庋弆宫庭,不啻连楹充栋,检玩为难。惟摛藻堂,向为宫中陈设书籍之所,牙签插架,原按四库编排。朕每憩此观书,取携最便。着于全书中撷其菁华,缮为《荟要》。其篇式一如全书之例,盖彼极其博,此取其精,不相妨而适相助,庶缥缃罗列,得以随时浏览,更足资好古敏求之益。著总裁于敏中、王际华专司其事。书成,即以此旨冠于荟要首部,以代弁言。钦此。[1](P.108)
可知,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纂修的直接意图是为乾隆“随时浏览”之用。乾隆《题摛藻堂》(戊戌)亦言:“复于应钞之中,择其尤精者,录为《荟要》,列架弆摛藻堂内,以备临憇阅览。此堂原为御花园贮书之所,己巳秋,即命以经史子集四部分置,并有诗,盖已为之兆矣。”[2](P.319)所谓“以备临憇阅览”,亦指明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的编纂是直接为乾隆“阅览”服务的。由于摛藻堂“原为御花园贮书之所”,故而,纂修《四库全书荟要》是面向包括乾隆在内的特定读者群。《四库全书荟要联句(并序)》(庚子)曾指出:“绎酌史炊经之义,相期理见根源;预吹笙鼓瑟之欢,共勉言无枝叶。戒之在得,余方切瞻仰,而惟凛持盈。择焉必精,尔尚体力行,而益勤数典。”,并注曰:“皇祖于康熙末年曾命南书房翰林拟宝文以进,众皆拟延龄永庆诸吉祥语。因指示‘戒之在得’四字,镌成大小宝,御笔每押用之。今偶一瞻仰,深悟斯言,所该甚大。帝王持盈保泰之意,亦不外是。我子孙所当奕世钦承耳。”[2](P.321-322)可见,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的编纂是为延续清廷的统治,以便“子孙所当奕世钦承”。而且,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纂修完成后,一份贮于宫中摛藻堂、一份贮于圆明园味腴书室,两处皆是面向皇子与宫中人员的官方藏书之所;故而,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的阅读对象主要是乾隆、皇子、各大臣等彼时的上层统治者。在这种情况下,《荟要总目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二者虽皆为“稽古右文、聿资治理”的政统服务,然《荟要总目》以“取其精”而优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“极其博”,多有不同之处(说详下)。
同时,乾隆亦曾多次入摛藻堂以观《四库全书荟要》丛书,如乾隆四十六年题诗言:“含经堂左厢,《荟要》个中藏。四库贯今古,万籤贮缥缃。虽云稡精秘,尚自浩汪洋。六部天人备,千秋治乱详。百家纯与驳,诸集否和臧。元以钩而获,腴其味则长。宁输二酉富,只为万几忙。那得闲无事,于斯枕葄偿。”[2](P.338)所谓“那得闲无事,于斯枕葄偿”,就是乾隆入摛藻堂进行《四库全书荟要》阅读的记载。又,乾隆四十七年题诗言:“《荟要》收四库,味腴沃一心。六经言与行,诸史古和今。子已分粹驳,集犹资斟酌。如云踰尝鼎,厓略在精寻”[2](P.319),言其观《四库全书荟要》以“精寻”的阅读体验。另据题《味腴书屋》(癸卯)一诗所言:“全书浩渊海,荟要聚魁殊。个里足真味,于焉饫道腴。惟余励宵旰,那解辨精粗。一例束高阁,芸编笑负孤。”[2](P.341)所言“个里足真味,于焉饫道腴”云云,就是乾隆于味腴书屋阅读《四库全书荟要》时的欢愉心情与丰硕体会。不过,由于史料的匮乏,现今已无法深入还原乾隆阅读《四库全书荟要》的详细过程;但乾隆以“宵旰”概括其阅读《四库全书荟要》时的勤奋,仍可见及《四库全书荟要》对乾隆了解历代文治思想与学术源流的重要作用。同时,这也不妨碍我们基于乾隆的阅读过程以探讨《四库全书荟要》及《荟要总目》的书籍史意义。从上引《御制诗》可知,此类阅读意图主要是“千秋治乱详”,并进一步了解“百家纯与驳,诸集否和臧”的情形。有鉴于此,《荟要总目》的纂修不仅对文献的版本选用与文本誊录要求极为严格,乾隆三十八年十月十八日《多罗质郡王永瑢等奏议添派覆校官及功过处分条例折》就指出:“此次恭进缮写《荟要》各种书内,经我皇上几余偶阅,即指出错字二处。臣等承办之总裁及分校、誊录,踈漏之咎,实无可辞。”[1](P.167)这也是乾隆对《四库全书荟要》进行“亲为评咏”的阅读实例。而且,选入的文献必然要以反应历代政教得失为主,且应是便于乾隆及皇子等人从中快速寻求相关历史经验与教训,最终利于统治政策的制定与推行。对此,乾隆曾说:“全成四库尚需时,要帙粹抄今蕆斯。摛藻先陈真是速,味腴继贮亦非迟。有如尝鼎一脔美,只傲储编二酉奇。稽古右文缅祖训,牖民迪世有深资。”[3]直接指明《荟要总目》的主要意图是“缅祖训”以“有深资”。正如乾隆四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《上谕》所言:“朕博搜载籍,特命诸臣纂辑《四库全书》,弆藏三阁,又择其尤精者为《荟要》,分储大内及御园,用昭美备”,知其编纂目的包含“用昭美备”,以此齐备历代学术思想的衍变主流。
在上述思想的指导下,《四库全书荟要》有关文献的收录标准与《荟要总目》的提要纂修,均十分注重甄别政教意义之于彼时统治的正面启迪者,亦重视突显清代圣朝气象、乃至美化乾隆的书籍文献。比如,《荟要总目》经部总目叙云:“自《录》《略》以来,首重经训,莫之能易焉。名儒传习,代不乏人,演绎涵泳,日益浩富。矧以我朝列圣修明,综群言而衷一是,使六籍奥旨,炳焕万古,以为经世致理之本,又非徒以诵说解诂而已也。皇上典学懋修,于诸经义训,既皆有所发明,布在海宇,乃者收罗群籍,登之四库,复诏荟其精要,插架禁中。凡所编辑,慎之又慎。”[4](P.101)就是以“矧以我朝列圣修明”的实际政统需要与“综群言而衷一是”的学术源流清理为指导,以符合乾隆所谓“典学懋修”的思想。因此,此处所言“经世致理”,体现了试图满足乾隆治国、为文过程中寻求历史教训与理论指导的迫切需求,从而对乾隆所谓“于焉适枕葄,亦欲励尊行。设曰资摛藻,犹非识重轻”[2](P.319),进行呼应。所谓“励尊行”与“识重轻”,强调对历代圣贤优秀品行举止的一种承继,以便察言观行,随时依历史经验进行策令的调整。

二、“圣人所必察”与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遴选作品之意义
现以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提要为中心,并以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关提要进行比较,以便进一步分析《荟要总目》“经世致理”的纂修思想及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异同。
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作品遴选凡7部,包括王嘉《拾遗记》、任昉《述异记》、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、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、王定保《唐摭言》、孙宪光《北梦琐言》、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。上述作品主要是明代之前的小说。据乾隆《四库全书荟要联句(并序)》所言:“经史以逮乎子集,折衷于列圣之谟。周秦以及乎元明,大备于本朝之典。”[2](P.321)可知《荟要总目》采录文献的时限往往集中于明代之前。究其原因,在于认为“元明”时期的典籍亦备见于“本朝”,故多可忽略。而据《老学庵笔记》提要前的“臣谨案”所言:“张衡《西京赋》曰:‘小说九百,本自虞初。’然初所著《周说》九百四十三篇,惟见于《汉志》,自隋以来皆不著录,则其佚久矣。踵而为之者,代不发人,卮言丛说,其流寖广,谨编择如右。古者街谈巷议,必有稗官主之,其用意盖与瞽献诗、工诵箴等。虽有丝麻,毋弃菅蒯,其言虽小,可以喻大者,固圣人所必察矣。”[4](P.337-338)此文可以当作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而观。据序中所言,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纂修之意即是“固圣人所必察”,明确将“小说家类”的功用等同于“瞽献诗、工诵箴”。另据《国语·周语》所言:“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,川壅而溃,伤人必多。民亦如之。是故为川者,决之使导;为民者,宣之使言。故天子听政,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,瞽献曲,史献书,师箴,瞍赋,矇诵,百工谏,庶人传语,近臣尽规,亲戚补察,瞽史教诲,耆艾修之,而后王斟酌焉,是以事行而不悖。民之有口,犹土之有山川也,财用于是乎出;犹其有原隰之有衍沃也,衣食于是乎生。口之宣言也,善败于是乎兴。行善而备败,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。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,成而行之,胡可壅也?若壅其口,其与能几何?”[5]据此,“瞽献诗、工诵箴”的传统,是使得普通百姓可藉借“百工谏”之阶传达民意,以使君王可以见时得失与体察民情,最终“斟酌”以促政行。因此,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提要将小说家言与“瞽献诗、工诵箴”相等同,实系意图通过所选小说作品起到类似“瞽献诗、工诵箴”之流的裨益时政的作用,以从“小说家言”中见治国大道,从而对彼时统治者有所启迪。不过,因历代小说源流实繁以至于“卮言丛说”,故而,可见及“喻大”者并不多。这就是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仅甄录《拾遗记》等7部作品的根本原因。
而将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相比,可知:一是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关注“小说家类”作品在历代的源流衍变,从而将“小说家类”作品分为“叙述杂事”“记录异闻”及“缀辑琐语”三派;而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则以“其流寖广”等语,略微带过。二是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关注“小说家类”作品“诬谩失真、妖妄荧听”的内容书写,且将“小说家类”作品的功用细分为“寓劝戒、广见闻、资考证”三类,从而以学术评价的方式予以定位;[6](P.1182)而《荟要总目》因主要面向彼时宫廷人士,故其在“小说家类”小序中,直接突出“固圣人所必察”的政教意义。虽说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亦强调“猥鄙荒诞、徒乱耳目者,则黜不载”的教化意义,但它不仅面向乾隆等宫廷人士,而且主要面向“天下”士人、以便“嘉惠学林”。这就决定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有关小说作品的实际用途与功用强调,并不比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小序来得直接与突出,从而导致二者有关具体作品的提要撰写内容与书写方式,多有差异。
具体而言,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的作品甄选意图,又可细分为以下两大类:
(一)“属文之用”“怡神悦目”与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作品的意义导向之一
《荟要总目》有关《拾遗记》提要指出:“绮《序》称:文起羲、炎以来,事迄西晋之末。然第九卷记石虎燃龙至石氏破灭,则事在穆帝永和六年之后,入东晋久矣。绮亦约略言之也。嘉书盖仿郭宪《洞冥记》而作。历代词人取材不竭,亦刘勰所谓‘事丰奇伟,辞富膏腴,无益经典,而有助文章’者欤?《虞初》九百,汉人具著于录。此本既六朝旧笈,今亦存备采掇焉。”[4](P.332)就强调《拾遗记》为“历代词人取材不竭”的“有助文章”之用。但是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在《荟要总目》的基础上,指出《拾遗记》“其言荒诞,证以史传皆不合。如皇娥燕歌之事,赵高登仙之说,或上诬古圣,或下奖贼臣,尤为乖迕。绮录亦附会其词,无所纠正。”[6](P.1207)就从知识讹误与诬妄的角度予以鄙薄。二者直接阅读对象的差异,导致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对《拾遗记》的价值评判甚于对此书流传接受过程的考察;《荟要总目》则试图指出此书对于乾隆等人识别历代人文典故的“助文章”之用。如果说《荟要总目》对《拾遗记》“助文章”之用的强调仍不够明显的话,那么,《荟要总目》对《述异记》的强调就更为明显。云:“晁公武《读书志》曰:‘昉家藏书三万卷,天监中采辑先世之事,纂新述异,皆时所未闻,将以资后来属文之用,亦博物之意。《唐志》以为祖冲之所作,误也。’此书大抵取诸小说而成。……其书殆亦可资多识。”[4](P.333)《荟要总目》引用《郡斋读书志》之语,认为《述异记》可为后人写作的素材来源,亦可据此以广闻见,袭为文章典故、文采之用。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对《述异记》的关注重点仍旧转到“此书之剽《文选注》”[6](P.1214)之类的知识讹误与作者诚信等学风问题。
据此而言,由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形成了一种依彼时政统的需要而建构的隐含文献价值区分、进而进行文献秩序与社会秩序建构的评价体系与认识视角[7],故而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提要的侧重点与关注内容,必然会靠向相应的政教思想与现实需求,从而更加关注“小说家类”作品诸如“诬谩失真、妖妄荧听”等内容书写及其负面意义。虽然《荟要总目》在《唐摭言》提要中亦指出此书“殊失其真”[4](P.336)的缺陷,但其更关注此书之于阅读者的借鉴意义、甚至“谈助”之用。比如,《荟要总目》认为《世说新语》所记“上起后汉,下迄东晋,皆轶事琐语,足为谈助”[4](P.334)。可以说,《荟要总目》对“属文之用”的强调,其实是为乾隆等人“临憇阅览”的消遣行为服务的,希冀借此“临憇阅览”培养皇子等其他人士“好古敏求”的阅读习惯与品行养成。对此,《荟要总目》“杂艺”小序曾说:“前史志艺术者条目猥繁,至于博弈杂戏,罔不备载,抑亦鲜所别择矣。孔子言‘为之犹贤乎已’,正为‘无所用心’者极加针砭,岂徒使游戏之辈得所籍口哉?惟夫涉略文艺,可以怡神悦目,涤除俗虑,为益良厚,故曰艺也而进乎道。”[4](P.342)可见,并不是所有“博弈杂戏”之类的作品皆可被著录于《荟要》中。所谓消遣娱乐的作品,主要是那些“可以怡神悦目,涤除俗虑,为益良厚”的作品。因此,《荟要总目》对消遣娱乐的强调,是在相关作品具有“涤除俗虑,为益良厚”的基础上而延展的,以便实现“怡神”与“正心”并重。据此看来,基于此类编纂策略下的书籍遴选与归并,才能满足乾隆所谓“以备临憇阅览”的需求,从而获得“腴其味则长”的愉悦感,以便保证在整个阅读过程中形成“个里足真味”的精神享受。
(二)人心、风俗、言行教化与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作品的意义导向之二
在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提要中,显著体现“固圣人所必察”之纂修意图者,当属对“小说家类”作品之于人心、时风及其教化意义的关注。因此,人心、风俗及言行教化,成为《荟要总目》“小说家类”作品意义的另一重要导向。比如,《荟要总目》有关《唐摭言》提要言:“是书述有唐一代贡举之制特详,多史志所未及。其一切杂事亦足以觇名场之风气,验士习之淳浇。法戒兼陈,可为永鉴,不止小说杂家,但记异闻已也。据定保自述,盖闻之陆扆、吴融、李渥、颜荛、王溥、王涣、卢延譲、杨赞图、崔籍若等所谈云。”[4](P.336)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关提要大体同于《荟要总目》,惟将《荟要总目》所言“不止小说杂家,但记异闻已”一句,改作“不似他家杂录,但记异闻已也”[6](P.1186)。在《荟要总目》中,《唐摭言》虽入录于“小说家类”,但其考订价值是“多史志所未及”,从而具有高于史志诸多作品的史料价值之处;甚至,存在类于“小说家类”其他作品却又不尽相同的特点,故而,称其为“不止小说杂家”。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改为“他家杂录”,显然是从“记异闻”的角度进一步贬低此书的史料价值,最终归入“小说家类”以明确定性。《荟要总目》之所以将其归入“小说家类”,恐系因为此书“记异闻”的内容;但此类“异闻”是可以“觇名场之风气,验士习之淳浇”,故具有“法戒兼陈,可为永鉴”的劝诫意义。这就具备满足乾隆所谓“临憇阅览”时“味腴沃一心”的消遣娱乐与“识重轻”的教化启迪等双重需求。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最终意图是面向“天下”以便“嘉惠学林”、从而实现“世道”与“牖民”的政教意图[8],故必须剔除或弱化相关作品中的消遣成分,以至于将《荟要总目》定位的“小说杂家”改为“小说家类”中的“他家杂录”,以作部类区分与价值设级。同时,由于《荟要总目》将“小说家类”作品定位为“天子听政”、观察民风的重要窗口,故而,对历代“风气”与“士习”的识别,将有助于清代统治者对清代类似“风气”与“士习”的察觉与预估。这就是“励尊行”与“识重轻”等思想对《荟要总目》编纂思路与作品甄选的典型影响。
又如,《荟要总目》有关《北梦琐言》提要指出:“(此书)所载皆唐及五代时士大夫逸事。每条多载某人所说,以示征信。虽诠次微伤丛碎,实可资史家考证之助。宋李昉等编《太平广记》采掇尤多。”[4](P.337)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关提要则改为:“所载皆唐及五代士大夫逸事,每条多载某人所说,以示有征,盖用《杜阳杂编》之例。其记载颇猥杂,叙次亦颇冗沓,而遗文琐语,往往可资考证。故宋李昉等编《太平广记》,多采其文。晁公武《读书志》载光宪《续通历》十卷,辑唐及五代事以续马总之书,参以黄巢、李茂贞、刘守光、按巴坚,吴、唐、闽、广、吴越、两蜀事迹。太祖以所记多不实,诏毁其书。而此书未尝议及,则语不甚诬可知矣。”[6](P.1188)据此,《荟要总目》关注《北梦琐言》有关“唐及五代时士大夫逸事”的记载,而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则关注相关记载的“猥杂”内容与“冗沓”叙述。二者侧重点的不同,正好说明从《荟要总目》之“励尊行”与“识重轻”的纂修思想衍变至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之“稽古右文、聿资治理”的编纂指导,对相关书目进行采进文献的意义归纳及批评话语选择、价值定位、关注内容,皆产生了深远影响[9]。
甚至,相较《荟要总目》更多关注“小说家类”作品之于风俗人心的积极意义而言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更多强调“小说家类”作品之于风俗人心的负面影响。如《荟要总目》有关《酉阳杂俎》提要言:“史称其(段成式)博学强记,多奇篇秘籍。是书足以征之。然语多浮诞,如谓马燧既立勋业、常有陶侃之意,殊为诬妄。至其《诺皋记》载诸鬼神荒怪之事,益无足论矣。……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以为诺皋,太阴神名,出葛洪《抱朴子》,然其为成式本意与否,亦无可考矣。”[4](P.335)《荟要总目》虽然指出《酉阳杂俎》“语多浮诞”的缺陷,但不否认其“足以征之”的文献价值;而所谓“诸鬼神荒怪之事”,仅系批判此书的“无足论”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有关提要则改为:“其书多诡怪不经之谈、荒渺无稽之物,而遗文秘籍,亦往往错出其中。故论者虽病其浮夸,而不能不相征引。自唐以来,推为小说之翘楚,莫或废也。其曰《酉阳杂俎》者,盖取梁元帝赋‘访酉阳之逸典’语。二酉,藏书之义也。其子目有曰‘诺皋记’者,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以为诺皋太阴神名,语本《抱朴子》,未知确否。至其贝编、玉格、天咫、壶史诸名,则在可解不可解之间,盖莫得而深考矣。”[6](P.1214-1215)就将《酉阳杂俎》定位为“多诡怪不经之谈、荒渺无稽之物”之流,从教化意义否定此书的存在价值、乃至史料价值。这种评判紧紧围绕“诬谩失真、妖妄荧听”而展开,最终必然否认含有此等内容的文献的存在价值与流传意义。

小结

《四库全书总目》“凡例”及“小说家类”小序对“小说家类”作品的内涵、特征及意义进行了诸如“叙述杂事”“记录异闻”“缀辑琐语”“猥鄙荒诞,徒乱耳目”等关键词式的体系建构与内涵限定,使得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不单单关注“小说家类”作品的知识信息,而且关注相关知识信息之于“聿资治理”的重要意义。而纂修《荟要总目》时,并未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如此系统强化,更多时候是强调、遴选某一或某类或可资“谈助”、或见“士习”、或见“遗事”、或资考证的作品;对上述作品的评判,亦集中于资考证或见得失的方面。比如,《荟要总目》认为《老学庵笔记》所记“轶闻旧典,往往足备考证”与“记载不诬,有裨史传多矣”[4](P.338),而不以“猥鄙荒诞”之类话语进行品评。由此,《荟要总目》所选7部小说作品,主要从资“谈助”、裨考证、见“时风”与“士习”、补阙遗闻等方面展开选录与品评,从而兼顾相关作品的消遣意味与教化意图。而不论是消遣娱乐还是政教意义,一反一正,皆属于“圣人所必察”的考虑范围。但消遣意味不在“聿资治理”的主要考量范围,故而,《四库全书总目》有关提要予以弱化、鄙薄,甚至批判相关作品消遣成分的不良影响。上述所言,大概是造成《荟要总目》与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相关提要同中有异的根本原因。而此类异同之见,不单单局限于“小说家类”作品,亦见于二者有关其他部类及作品的品评中[10]。相关例子极多,不再一一列举。

总之,从《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》到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的编纂变化,表明清代统治者逐渐对当时“天下”文献的价值秩序及其知识秩序进行强化式整合,以便通过确定学术批评的视角与评价尺度来限定“天下”文献知识效用的发挥程度,进而对古往今来所有文献的知识进行体系规范与知识分类,最终为“稽古右文、聿资治理”的统治意图服务。
 
参考文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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